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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節(jié) 桃花源記 第十七章(1)

第十七章  高貴者和卑賤者

桃花一直擔(dān)心的事最終并沒有發(fā)生,桃花源生產(chǎn)隊最終還是如期完成了春插任務(wù),這是因為王書記批了條子。

王書記在條子上批了十個大字:工農(nóng)兵學(xué)商,通通來插秧。

王書記在桃花源批的條子被劉秘書帶回了武陵縣城。劉秘書是坐吉普車趕回縣城的。到了第三天,就有大批城里模樣的人趕到桃花源來插秧了。桃花源人問他們是從哪里來的,他們有的說是從武陵縣來的,有的說是從漢壽縣西洞庭湖來的,有的說是從桃源縣陬市勞改農(nóng)場來的。

桃花源人感到奇怪,他們問那些從武陵縣城來的人:“你們不在城里好好地吃白米飯,跑到我們桃花源來干什么唦?”

城里人回答說:“我們是來改造的!

哦,改造。

桃花源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常德漢劇團的劉癢癢和李蘭花不也是從城里下到桃花源里來改造的嗎?

只是,這一次來桃花源接受改造的人實在太多了,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的桃花源生產(chǎn)隊里,一下子來了好幾百人,這些人差不多要將整個桃花源淹沒了。

丁君有些擔(dān)憂地對劉癢癢說:“當(dāng)年,你到桃花源接受改造的時候,是一個右派分子淹沒在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如今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桃花源人要淹沒在外來人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劉癢癢笑道:“這就是王書記條子的威力唦。你怕個卵,他們?nèi)嗽俣啵彩莵硖一ㄔ唇邮芨脑斓。你就?dāng)自己是牛倌,挺直腰板,舉起鞭子,好好教訓(xùn)這群牛就是了!

桃花源里的男人發(fā)現(xiàn),這些外來人與桃花源人的最大區(qū)別就是“外來人毛多。”當(dāng)外來人脫下鞋子,挽起褲腳,準(zhǔn)備下田插秧的時候,桃花源人發(fā)現(xiàn)這些外來人不僅腿上長滿了黑毛,甚至連腳趾縫里也長了黑毛。

丁一臣說:“身上這么多毛,真稀奇。這些外來人是不是昨天夜里才突然一下子從猴子變成人,身上的毛還沒來得及褪干凈?”

丁紅說:“我們桃花源人,早在秦朝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從猴子變成人了。我們腳上穿的是草鞋,我們兩條腿常年泡在水田里,腳上腿上的毛幾千年前就褪光了。”

丁一臣說:“這些外來人,他們腿腳上的毛都是這樣又長又粗,那么,他們襠里的毛會不會也是又粗又硬,像桃花山上的刺猬一樣?夜里到了床上,他們的堂客能受得了嗎?”

劉癢癢說:“唉,想當(dāng)年,我剛下放到桃花源的時候,腿腳上的毛也像這些城里人一樣,又粗又密。到如今,經(jīng)過十多年的改造,不僅腿腳上的毛褪光了,就連襠里的毛也磨光了。還是王書記英明唦,城里人毛多,就應(yīng)該好好改造唦。只有經(jīng)過認(rèn)真改造,這些猴子才能盡快進化成人。”

桃花源的女人們發(fā)現(xiàn),這些外來人與桃花源人的最大區(qū)別就是:外來人皮膚白。

滿嬸說:“這些外來婆娘的腿,怎么白得跟刷了一層石灰一樣?唉,我身上那些太陽曬不到的地方,也沒有她們的腳白!

羅膚說:“原來我還以為我羅膚的臉?biāo)惆椎牧,現(xiàn)在跟這些外來人一比,我成了黑臉雷公了!

王嬌說:“以前,我還以為我們家梨花白。唉,梨花將來要是嫁到城里,那不是黑芝麻跌進了米桶里?”

高德英說“她們這些外來人一輩子沒有下過水田,一輩子沒有曬過太陽,怎么會不白?你把黑木耳放進壇里腌上半年,它們也能變白!

李蘭花說:“唉,想當(dāng)年,我剛下放到桃花源的時候,我也像這些外來人一樣白。到如今,經(jīng)過十多年的改造,不僅臉和腿曬黑了,就連屁股和兩只奶子都被桃花源的太陽熏黑了。還是王書記英明唦,外來人皮膚白,就是應(yīng)該好好改造唦!

桃花源人看外來人處處不順眼,比方說,外來人打赤腳在田埂上走過時,他們好像是赤腳踩刀口一樣,疼得吡牙裂嘴。

丁君罵道:“這些狗日的外來人,腳板嫩得跟大姑娘的奶子似的,就是要好好改造。”

外來人怕螞蟥,那些女人一旦發(fā)現(xiàn)螞蟥吸附在她們腿上,就會突然像跳大神一樣哇哇直跳,又哭又喊。

李蘭花不慌不忙地走到她們身邊,伸手在她們的腿上拍一巴掌,螞蟥就從她們腿上掉到了水田里。李蘭花從水中撿起螞蟥,把它們?nèi)舆M自己的嘴里,滋滋有味地嚼著,一邊對目瞪口呆的外來人說:“什么時候你們能像我這樣吃螞蟥了,你們就算改造成功了。”

外來人喜歡屙野尿野屎。李蘭花逢人就說:“我家里住了五個外來人,我在他們的地鋪旁放了一只尿桶,三天過去了,他們五個人屙的尿還不如五只蛤蟆屙的尿多!

丁君抱怨說:“我家里住了六個外來人,他們六個人屙的尿倒是不比六只蛤蟆少,只是他們的尿沒有一點尿騷氣。用他們的尿潑辣椒苗的時候,我用手指蘸了一點尿嘗了嘗,竟然沒一點咸味!狗日的外來人,難道他們平日里吃菜不放鹽?”

丁紅說:“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些外來人太奸詐,他們造假尿。五個外來女人住到我家里,我告訴她們要把尿屙到尿桶里。她們竟然說:‘地鋪邊擺個尿桶,騷氣熏天。再說,把尿屙進桶里,淋得尿桶咚咚響,聽著讓人臉紅。’你們聽聽看,外來人屙尿都會臉紅,難怪王書記把她們趕到桃花源來接受改造呢!

最讓桃花源人無法忍受的是:這些外來人竟然用紙揩屁股!

“是可忍,孰不可忍?!”劉癢癢義憤填膺地喊道。

“縣委書記王落桃到了桃花源,也是用竹片揩屁股。這些外來人的屁股難道比王書記的屁股還要嬌貴?!”李蘭花跟在丈夫后面呼應(yīng)道。

丁一臣曾經(jīng)好奇地與外來人進行過一場對話。

丁一臣問:“在我們桃花源,紙是用來寫字的,是很金貴的東西,你們怎么能用紙來揩屁股呢?”

外來人答:“我們用的是那種專門用來揩屁股的紙,不是用來寫字的紙!

丁一臣問:“什么?!世上還有專門用來揩屁股的紙?你們從哪里弄來這樣的紙?”

外來人答:“專門揩屁股的紙 ,是從城里帶來的!

丁一臣問:“就為了揩個屁股,用得著專程從城里帶紙到桃花源來的嗎?學(xué)我們桃花源人一樣,用竹片揩屁股,不是更省事嗎?”

外來人問:“用竹片揩屁股,能揩得干凈嗎?”

丁一臣答:“屁眼本來就是出大糞的地方,揩那么干凈干什么?上午揩干凈了,晚上屙屎不是又臟了嗎?你們揩得再干凈又有個卵用?還不是白忙一場?難怪王書記把你們趕到桃花源里來,就是為了讓你們改掉這些臭講究!”

后來,桃花源人慢慢摸清了這些外來人的來源。王書記批條子說“工農(nóng)兵學(xué)商,統(tǒng)統(tǒng)來插秧”,實際上,到桃花源里來插秧的并沒有多少“工農(nóng)兵商”,來的只有“學(xué)”,即武陵縣宣傳、文化、教育、衛(wèi)生系統(tǒng)的人。當(dāng)然,也不是宣傳、文化、教育、衛(wèi)生系統(tǒng)的人都來插秧了,嚴(yán)格地說,被趕到桃花源里來插秧的人,只是宣、文、教、衛(wèi)系統(tǒng)的右派分子,以及那些敢于抵制“全國學(xué)大寨,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的人。對于這些人,王書記給了他們一個統(tǒng)一的稱謂,叫做“可惡的高貴者”。

本來,在王落桃來桃花源蹲點以前,桃花源人對“全國學(xué)大寨,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并沒有什么好感,那時候,桃花源人稱王落桃為王麻子。如今,桃花源人對“全國學(xué)大寨,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的情感發(fā)生了變化,他們覺得,這些“可惡的高貴者”竟然敢抵制王書記發(fā)起的“全國學(xué)大寨,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那就是跟王書記過不去。凡是跟王書記過不去的人,也就是跟桃花源人過不去;凡是跟桃花源人過不去的人,那就是桃花源人的敵人。

為了讓這些“可惡的高貴者”好好接受桃花源人的改造,根據(jù)王書記的指示,桃花源里召開了動員大會。劉秘書在會上說:“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桃花源人雖然兩腳沾滿牛屎,但他們的思想和靈魂是干凈的,高尚的。你們這些可惡的高貴者,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一個個有著丑惡、胺臟的靈魂,你們必須在桃花源里出大力,流大汗,讓汗水洗凈你們丑惡的靈魂!”

為了讓“可惡的高貴者”徹底接受桃花源人的改造,劉秘書還在會上宣布了王書記的指示:每個桃花源人可以認(rèn)領(lǐng)三個可惡的高貴者作為改造對象。被認(rèn)領(lǐng)的高貴者必須每天向桃花源人交代改造的心得體會,接受桃花源人的監(jiān)管,只許老老實實彎腰插秧,不許亂說亂動。

劉秘書又說:“王書記說了,我們要在桃花源里搞一項空前絕后的創(chuàng)舉,讓卑賤者來監(jiān)督管理高貴者,而且是讓一個卑賤者來管制三個高貴者。試問:從秦朝至今,桃花源里可曾發(fā)生這樣的事?”

劉秘書的這一番話讓臺下的人先是聽得目瞪口呆,接著便是一陣嗡嗡的議論。劉癢癢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問道:“劉秘書,我想問:像我和我堂客李蘭花,是屬于卑賤者還是屬于高貴者?”

劉秘書說:“你和李蘭花經(jīng)過十多年的改造,已經(jīng)成為桃花源人了。只要是桃花源人,就是卑賤者!

李蘭花喜不自禁地站起來說:“劉秘書,照你這么說,我和劉癢癢每個人都可以認(rèn)領(lǐng)三個高貴者?”

劉秘書說:“是唦,你們兩公婆可以認(rèn)領(lǐng)六個高貴者!

丁君站起來問:“我這個上中農(nóng)也可以認(rèn)領(lǐng)三頭牛去放牧?”

會場上有人笑起來。劉秘書嚴(yán)肅地說:“王書記說了,桃花源是一個沒有階級、沒有階級壓迫和剝削的地方,是一個世外桃源,你這個上中農(nóng)當(dāng)然可以認(rèn)領(lǐng)三個高貴者唦。”

丁君指著坐在角落里的宋春問劉秘書:“地主崽子宋春也可以認(rèn)領(lǐng)?”

劉秘書說:“宋春也是桃花源人,他為什么不能認(rèn)領(lǐng)?”

會場上響起一陣驚呼。宋春滿臉驚恐。

劉秘書命令外來的高貴者站在隊屋場的右邊,讓桃花源人都站在隊屋場的左邊,然后高聲宣布:“現(xiàn)在開始分配,每個卑賤者分配三個高貴者!

外來的高貴者像一群安靜的水牛一樣,無聲地站在那里,等待桃花源人把他們領(lǐng)走。

桃花源人一時也有些茫然,有些猶豫,一個個低聲議論。

丁紅說:“以前在隊屋場上分過黃豆,分過花生,分過豬肉,從沒想到會在這里分到大活人!

丁君說:“還不是托王書記的福?王書記讓我們桃花源人翻了身,真正作了主人!

劉癢癢說:“詩人就是詩人。王書記干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業(yè)!

看到桃花源人半天沒有動靜,劉秘書鼓動桃花源人:“你們不要怕,大膽地把人領(lǐng)回去。你們就是他們的主人。他們要是不聽話,你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一切有王書記給你們撐腰!

桃花源人依舊一動不動。

劉秘書啟發(fā)桃花源人:“以前,你們分過地主的田,分過地主的浮財,F(xiàn)在,你們就把眼前的這群高貴者當(dāng)作地主的牛,每個人上來牽走三頭。”

隊屋場上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丁一臣問:“男人可以牽走沙牛嗎?”

劉秘書說:“不行,男人只能牽走牯牛!

李蘭花問:“女人可以牽走牯牛嗎?”

劉秘書說:“不行。女人只能牽走沙牛!

劉癢癢問:“為什么男人不能牽走沙牛?”

劉秘書說:“王書記把這些高貴者分配給你們,是讓你們監(jiān)督他們好好改造。在哪里改造?是在田里改造,不是在床上改造。”

隊屋場上響起一陣哄笑。

李蘭花問:“要讓他們改造多久呢?”

劉秘書說:“王書記說,如果他們改造得好,忙完春插就讓他們回去;如果改造得不好,就讓他們一直在桃花源里改造,直到改造好了才能回去!

劉癢癢問:“怎樣才算是改造好了呢?”

劉秘書說:“王書記說了,改造好的標(biāo)準(zhǔn)有三個:一是看他們在田里插秧插得如何,二是看他們是否踐行了‘全國學(xué)大寨,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的精神,三是看他們的監(jiān)管者的評價如何。”

劉癢癢問:“我手下的三個高貴者有沒有改造好,是由我說了算。是這意思嗎?”

劉秘書說:“可以這么理解。我希望桃花源人能對你們手下的高貴者做出一個客觀的評價。”

聽了劉秘書的話,高貴者們一個個臉上滿是驚恐。只在劉癢癢和李蘭花臉上掛著微笑。

每個桃花源人都分到了三個高貴者。他們第一次體會到了作為卑賤者的好處。卑賤者不用下田插秧,只需站在田埂上,對著田里的高貴者指手劃腳。

卑賤者覺得自己比牛工師傅強多了。牛工師傅使牛時,必須和牛一起在田里勞作;牛工師傅一次只能使一頭牛,而他們現(xiàn)在可以同時驅(qū)使三頭牛。

卑賤者覺得高貴者連牛都不如。牛累了一天,可以到桃花潭里輕輕松松洗個澡,然后到牛欄里去吃草。高貴者累了一天之后,還不能休息,必須在桐油燈下向卑賤者匯報思想,談?wù)勥@一天插秧之后有何心得體會。

而且,高貴者到底改造得如何,何時回去,還得由卑賤者說了算,這就相當(dāng)于卑賤者牢牢抓住了高貴者的牛鼻繩。

桃花源人一時仿佛活在夢中:這是真的嗎?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好事?什么是翻身當(dāng)家做主人?這才是真正的翻身當(dāng)家做主人啊。

桃花源人喜歡上了卑賤者這個稱號。丁紅逢人就說:“我堂客老是說我沒卵用,在桃花源這么多年,連個牛工師傅都沒混上。想不到王書記一來,我一下子成了卑賤者,可以驅(qū)使三頭高貴者了!

丁紅現(xiàn)在和丁一臣成了好朋友。丁兵的禾場上每天晚上都放同一部電影,那就是《劉三姐》。丁紅和丁一臣坐在一起看電影,兩人一邊看,一邊議論。

丁一臣問:“這段時間,為什么老放《劉三姐》?”

丁紅說:“這是王書記特意安排的,就是為了教訓(xùn)讀書人。你看看桃花源里的這些高貴者,差不多都是讀書人出身!

丁一臣說:“讀書人就是蠢唦。你看《劉三姐》里面的那幾個讀書人,連牛走后還是牛走前都搞不懂!在我們桃花源,連細(xì)佬那個傻卵都知道!

丁紅說:“應(yīng)該讓《劉三姐》里的那幾個讀書人,也到桃花源里插秧,改造改造!

丁紅和丁一臣經(jīng)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田埂上截住一個高貴者,然后突然問高貴者三個問題。

丁紅問:“大米是從哪里來的?”

被問的高貴者莫名其妙地望著丁紅。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這個誰不知道?大米是從麻袋里倒出來的唦!

丁紅又問:“韭菜和麥苗有什么區(qū)別?”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這個誰不知道?韭菜和麥苗長得一模一樣唦。”

丁紅又問:“犁田的時候,是牛走前頭還是人走前頭?”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這個誰不知道?當(dāng)然是人走前頭唦!

丁紅和丁一臣上演的這一唱一和,很快被許多桃花源人模仿,他們只要遇到一個高貴者,就可以攔住他,向他提出這三個問題?吹礁哔F者莫名其妙的樣子,桃花源人就會笑道:“還是王書記講得對唦,高貴者就是蠢唦,卑賤者就是聰明唦!

卑賤者劉癢癢和李蘭花站在田埂上,監(jiān)督著正在田里插秧的六個高貴者。這六個高貴者都是來自武陵縣漢劇團的,其中有一對還是夫妻。劉癢癢忍不住問那對夫妻:“你們?yōu)槭裁匆磳ν鯐洶l(fā)動的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現(xiàn)在知道嚴(yán)重后果了吧?”

那位丈夫回答:“我們并沒有反對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是我得罪了我們漢劇團的團長!

劉癢癢問:“你因為什么事得罪了團長?”

那位丈夫回答:“我給團長提了條意見,團長就說我發(fā)表了反黨言論,是向黨發(fā)起瘋狂進攻!

劉癢癢問:“你給團長提了什么意見?”

那位丈夫說:“我讓團長適當(dāng)注意一下生活作風(fēng)問題!

劉癢癢嘆了口氣,說:“我是桃花源中人,聽不懂你的話:什么是生活作風(fēng)問題?”

那位丈夫想了一下,說:“生活作風(fēng)問題就是......一個男人同別人的堂客睡在了一起!

劉癢癢和李蘭花互相看了一眼,劉癢癢顯得有些不滿地說:“那不就是騷牯牛到處亂搭腳嗎?什么雞巴作風(fēng)問題!”又問:“就因為你提出了這條意見,你就成了右派?”

那位丈夫點了點頭。

劉癢癢和李蘭花皆嘆惋,說:“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搞個把女人,算個卵大的事呀?你為什么要多嘴多舌?你真是活該當(dāng)右派!”又問:“就因為你當(dāng)了右派,你們兩公婆就到桃花源里來插秧了?”

那位丈夫說:“我們兩公婆不是來插秧的,是來勞動改造的!

劉癢癢問:“改造什么?”

那位丈夫說:“改造思想。”

劉癢癢問:“改造什么思想?”

那位丈夫說:“改造資產(chǎn)階級舊思想。”

劉癢癢不解:“如果插秧也算改造的話,我們桃花源人插秧插了幾千年了,我們豈不是改造了幾千年了?”

淚水從李蘭花干枯的眼窩里涌了出來,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同樣的一問一答,發(fā)生在劉癢癢和桃花源人之間。

卑賤者丁忍和別的桃花源人不同,他親自下田,和他手下的三個高貴者一起彎腰在田里插秧。同陌生人在一起,丁忍的話反而多了起來。他手下的高貴者中,有一個是武陵縣醫(yī)院的李副院長。丁忍問李副院長:“你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怎么也要反對王書記的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

李副院長高聲喊道:“王書記搞的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唦!你就是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反對王書記!”

丁忍問:“那你為什么被趕到桃花源來插秧了?”

李副院長說:“那是因為我得罪了我們醫(yī)院的陳書記!

丁忍問:“你怎么得罪陳書記了?你偷看他堂客洗澡了?”

李副院長說:“這幾年,我們常德地區(qū)鉤端螺旋體病泛濫,上級要求我們醫(yī)院成立鉤端螺旋體病防治小組,并且要求由懂業(yè)務(wù)的副院長掛帥。于是,由我擔(dān)任了防治小組組長。防治小組成立那天,我們幾個業(yè)務(wù)骨干開了一個小會。因為會議規(guī)模小,我就沒有請陳書記到會講話。陳書記因此很不高興。于是,我只好再次召開了一次全院防治動員大會,正式請陳書記到會講話。沒想到陳書記在講到鉤端螺旋體病時,講錯了許多地方,醫(yī)生們在臺下偷笑。這一回,又把陳書記得罪了,陳書記說我故意請他在全院大會上講鉤端螺旋體病,是存心讓他丟人現(xiàn)眼......”

丁忍直起腰來,對李副院長說:“你站起來,你看看我,你看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李副院長站起身,茫然地望著丁忍。

丁忍問:“你看出來沒有?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李副院長從頭到腳把丁忍打量了一遍,搖了搖頭,說:“我看不出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旁邊的一位高貴者提醒他:“李副院長,你跟他當(dāng)然不同唦:你是高貴者,他是卑賤者,他是你的主子,你是他的奴隸!

李副院長尷尬地笑了笑,然后用沾滿淤泥的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說:“我真是罪該萬死!我真是太蠢!”

丁忍又問:“你再看看,我和你還有什么不同?”

臉上沾滿淤泥的李副院長嚇得瞪大了眼睛;旁邊的另外兩位高貴者也愣住了,他們實在看不出丁忍和李副院長還有什么不同。

丁忍拍拍自己的光頭,對李副院長說:“當(dāng)年搞合作化時,我就在學(xué)習(xí)班接受了改造,把頭發(fā)都改造光了。如今,你比我大二十歲,你的頭發(fā)還這樣又黑又密,你要不在桃花源好好接受改造,這世上還有天理嗎?等你改造好了,你們醫(yī)院的陳書記就不敢跟你過不去了!

李副院長問:“我要怎樣做,才能改造好?”

丁忍朝李副院長使了個眼色,然后,他獨自走到田埂上去。李副院長猶豫了一陣,也爬上了田埂,來到丁忍身邊。丁忍朝四面打量了一番,然后,小聲告訴李副院長:“今天晚上,你準(zhǔn)備一小瓶肥皂水。明天到田里插秧的時候,你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把肥皂水喝下,然后假裝昏倒在水田里,口吐白沫。我把你扶起來,問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你就大聲說:‘為了貫徹王書記的指示,我就是累死在田里,也不愿回去休息!’我會把你昏倒的事向劉秘書匯報。你再找個機會向王書記匯報思想。你跟王書記匯報時,要盡量把話題往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上引,說你們醫(yī)院的陳書記貫徹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倒是很積極,只是和醫(yī)院的幾個年輕女護士關(guān)系有些不清不白。而且,陳書記有時還喜歡講怪話。王書記肯定會問陳書記講了什么怪話。這時候,你不要馬上告訴他,要等他問急了,你才假裝很不情愿地告訴他:陳書記有一回在酒席上開玩笑說:‘我一把年紀(jì)了,一個堂客還不夠用。王書記正年輕,正是用女人的大好時候,他卻不娶堂客。你們說說看,這是什么原因?王書記的身體,會不會有點毛?’......”

聽了丁忍的話,李副院長先是目瞪口呆了好半天,然后又低頭想了好半天,最后才對丁忍說:“你說的辦法倒是個辦法。只是,我要是按你說的去做,會不會太卑鄙了一點?”

丁忍腦門上的皺紋全擠在了一起:“什么?卑鄙?我是桃花源人,聽不懂你的話,你告訴我:什么叫卑鄙?”

李副院長捏了捏手里的秧苗,說:“我的意思是:你這個辦法是不是太下流了一點?”

丁忍還是沒聽懂:“什么?下流?下流是什么意思?”

李副院長又換了一個詞:“我的意思是:你這個辦法是不是有點下作?”

“下作?”這一回,丁忍聽懂了,他憋不住,笑了,說:“我是卑賤者,卑賤者只能想出下作的辦法。你是高貴者,你一定能想出對付陳書記的高貴辦法!

李副院長不做聲了,他低頭陷入了沉思。

過了好久,他忽然笑了,豁然開朗。他湊近丁忍,小聲問道:“我們醫(yī)院的陳書記欺壓我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肯幫我。你這個桃花源里的人為什么要幫我?”

丁忍摸摸自己的光頭,萬分認(rèn)真地說道:“我看你是個醫(yī)生,我?guī)湍悖窍胱屇銕臀遥嚎茨隳懿荒茏屛疫@光頭重新長出頭發(fā)。”

李副院長盯住丁忍看了好半天,然后一聲長嘆:“桃花源里有高人啊。還是王書記英明,他讓我們這些可惡的高貴者到桃花源接受改造,的確很有必要啊!

卑賤者丁一臣和丁君站在田埂上,監(jiān)管著在水田里插秧的六名高貴者。這六名高貴者都武陵縣城的中學(xué)老師。

丁君這幾天屁股上長痔瘡,他在田埂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煩躁不安地聽著丁一臣大聲訓(xùn)斥水田里的老師:“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可惡!為什么可惡?因為你們身上的毛太多,手臂上,腿上,腳上,到處都是毛。毛多了,毛病就多。什么毛病?用紙揩屁股就是一個壞毛病。我只讀了小學(xué)一年級,我爹就不讓我繼續(xù)讀書了。為什么?因為小學(xué)二年級開學(xué)不久,老師就叫我們買練習(xí)本。什么是練習(xí)本?就是紙唦。我爹說:家里連買鹽的錢都沒有,哪里有錢買紙?讀書有個卵用,還不如回家放牛。我就回家放牛了。我為什么回家放牛?就是因為沒錢買紙唦。你們這些可惡的讀書人,竟然用紙揩屁股!這不等于是用雞蛋糊我的眼睛嗎?造孽啊!

到了夜晚,六位高貴者開始向卑賤者丁一臣匯報思想,談插秧的心得體會。老師們匯報說:“通過今天的勞動,我們深深認(rèn)識到:我們這些高貴者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就連每一個毛孔都流著膿水和各種胺臟的東西,我們和桃花源人的差距很大。王書記的全縣學(xué)水寨運動是亙古未有的偉大運動,它讓我們了解到桃花源人的思想是多么純潔,桃花源人的靈魂是多么高尚,桃花源人的品德是多么的無私,他們懷有一顆赤子之心,絲毫沒有受到封建剝削思想和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侵蝕,他們都是高尚的人,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有利于人民的人......”

剛開始聽這些匯報時,丁一臣有些飄飄然,覺得自己這個卑賤者確實了不起。后來聽得多了,丁一臣覺得有些枯躁,他終于忍不住打斷老師們滔滔不絕的匯報說:“有煙嗎?”

老師們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相互望了一眼。

丁一臣問:“王書記抽的那種過濾嘴香煙,你們有沒有?”

老師們說:“我們怎么能跟王書記比?王書記抽的那種過濾香煙,是特供香煙,商店里沒有出售的!

丁一臣顯得很失望,嘆氣說:“靈魂高尚有個卵用!

老師們把自己口袋里的煙掏出來,送到丁一臣面前:“沅水牌紙煙可以嗎?”

丁一臣臉上又放光了:“沅水牌紙煙也好呀,公社的伍書記也是抽這種煙呢。”

于是卑賤者和高貴者一起吞云吐霧起來,丁一臣一邊抽煙一邊感嘆:“你們抽的是兩毛錢一包的沅水香煙,我丁一臣平日里抽的是南瓜葉子,看來還是王書記說得對:你們城里人是高貴者,我們桃花源人是卑賤者。”

第二天晚上,六位高貴者們開始向丁君匯報思想了。老師們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們這些高貴們用紙揩屁股,真是太卑鄙了!我們的屁股即使擦得再干凈,我們的靈魂也是丑陋胺臟的,臟得流膿水,又腥又臭。桃花源人雖然用竹片、稻草、土塊、木片揩屁股,他們的屁股也要比我們的靈魂干凈得多......”

丁君忍不住打斷高貴者們的匯報,他問:“有紙嗎?”

六個高貴者互相望了一眼,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丁君說:“我屁眼里長痔瘡,流膿水,用竹片揩不干凈,能借你們的紙用一用嗎?”

六個高貴者紛紛從他們帶來的背包里拿出紙來獻給丁君,丁君接過紙團,獨自跑到茅廁忙活了一陣。等他再次回到六個高貴者身邊時,他感到自己的屁股舒服了許多。

高貴者又紛紛向他獻上沅水牌香煙。丁君一邊抽著煙,一邊感嘆道:“什么雞巴高貴者卑賤者!不管是誰的屁股,它都只認(rèn)一個道理:你用竹片揩它,它就疼,你用紙揩它,它就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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